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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圆圆的水面上睡着荷叶,明亮的光线从层层遮蔽的叶间筛下,被湖水汲干,藏在茎叶水草之间,随着风轻轻晃着。昏暗的树林里,蛹变成了虫,蛾剖开了茧,荷花盛开的时候,夏天已真正到来了。
这是南州的夏天,并不陌生。
邵小黎立在林间的草堂下,穿着如雪的衣裳,身子斜靠木柱,眺望着这样的夏天,时常会出神许久。
宁长久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睡觉,偶尔醒来,脑子也并不清醒。
这是白藏‘尘封’的后遗症,神主真身全力施为的权柄之力,绝非可以轻易抹去的,他在全力射出了那一箭之后,身子虚脱,再度被尘封所影响,不过好在生命的权柄亦扎根在他身躯里,他虽变得非常嗜睡,却也不会因此伤及性命。
那场惊世的一战结束后,邵小黎仓促来到城外,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的身躯,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了回去。
她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宁长久,焦虑之际,一个青裙女子忽然出现了,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扛着宽刀的男子,邵小黎不认识他们,却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青裙女子看过了宁长久的伤势,说他并无大碍,让邵小黎带他出去,好好休养就行。
邵小黎问去往哪里,青裙女子告诉她,如今时渊的封印已经解除,过去,那是神明的头颅,现在,那只是一颗头颅了。
邵小黎似懂非懂。
青裙女子看着这个曾是故人的少女,揉了揉她的发,告诉她,断界城苟延残喘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们可以去往外面的世界了,南荒很大,诅咒已经消除,他们可以在那里建立新的村镇,城市,这对于一个磨砺了将近千年的城来说,算不得困难。
邵小黎相信她是好人,在她离别之际,跪坐在地的她抓住了她的青袖,问对方的名字。
青裙女子递给了她一本书,告诉她答案就在书里。
之后,邵小黎带着宁长久与族人来到了召灵殿中,殿中巨大的光幕果然消失了,变得漆黑而空洞,像是怪物张开的巨口。
她带着宁长久探入其中,来到了这座枯萎的时渊。她恍然明白,时渊中的力量已经被上方的神国汲取殆尽了,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壳,这个空壳就是无头神的头颅,他们就置身在头颅里。
邵小黎看着周围蜂巢般四通八达的道路,凭借直觉向前摸索。
这具头颅除了巨大以外,再没有其他凶险之处了,她穿越了头骨,来到了外面。
南荒的深渊也已恢复了寻常,她顺着垂直的四壁轻松地攀援了上去,然后在深渊外发现了一个破损的草庐子和一些早已弃用了的家具瓷器。
她立刻想起,很多年前,老大和她说,一个叫陆嫁嫁的女子一定一直在深渊外等他。
这就是陆嫁嫁当初住的地方吧?
她将草庐收拾了一番,让老大安顿了下去,然后重新跃下深渊,找到了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血羽君,让它一起去指引断界城的族人出来。
血羽君这才意识到,灾难似乎已经过去了。
它兴奋地飞了起来,立刻前往城中,以光明神的身份将人们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它还在光幕前假装施法,长鸣一声,开辟道路。
雄鸡一叫天下白。
如今,南州之上,这片红河环绕的荒蛮之地已被陆续开辟,搭构出了许许多多尚且简易的房子,这座草庐也被扩建了,用了在左右两侧,谁都没有开口打扰。
先前在墟海之中,宁小龄没有被虚空撕碎,埋在她身体里的万妖诀发挥了作用,让她拥有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能力,这些能力让宁小龄信心大增。
她一手握着笔直的神荼,一手握着宛若丈八蛇矛的郁垒,在墟海中与冥君残破的尸骨进行了最后的决战。
她哪怕领悟了羁灾之剑也未能真正击败冥君,最后杀死冥君的,是墟海中的其他吞灵者。
这是宁小龄第一次见到这些匪夷所思的生命。
它们是经历过无尽的痛苦,形态扭曲的黑色骨头,凭借着本能在这里生活着,靠吞噬墟海中的某些物质生存。
冥君与宁小龄的打斗将它们吸引了过来。
它们一拥而上,吞噬了这条巨大的骨蛇,却没有对宁小龄动手。
甚至有一条宛若鱼龙的怪物,还让宁小龄搭在它的身体上,让它载着自己离去。
这源于吞灵者对宁小龄的亲切感。
而这亲切感的源头便是万妖诀。
大部分的吞灵者,死前都是妖。
数日之后,坐在王座上的宁小龄,眼眸渐渐清晰了。
“九幽?谛听?”
宁小龄轻轻开口,嗓音尚有些沙哑。
“你醒了。”鱼王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这些天一直在落雷,外面的黑暗之海都被劈得一干二净了,应是天道降罚。所幸我们藏得深,天道倒是鞭长莫及了。”
宁小龄点了点头,尚在适应着身体里崭新的力量,不知如何回应。
她能感觉到,整个世界都亲近着她。但她又像困在水缸中的鱼,在这里如鱼得水,却没有办法去到外面。
九幽看着宁小龄,虽然那个王座原本应该是她的,九幽却也半点不嫉妒,反而发自内心地高兴。
“恭喜冥君大人登基!从今日起,小龄要千秋万代,一统幽冥了!”九幽兴奋地跳了起来,却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倒,摔回了地上。
九幽揉着脚踝哎呦地喊疼,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
不仅如此,古殿之外石碑上的数字也停止了记数,永远停在了八十一。
宁小龄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新的冥君。
九幽比她本人更加兴奋,说崭新的冥君年开启了,要让小龄取一个年号。
宁小龄当然是取不出的,于是九幽立刻建言献策,说:“要不就叫清冥吧。”
宁小龄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应允了。
九幽颔首道:“那好,从今日里,这座神殿也叫清冥殿,嗯……为了纪念今日新君登基,以后每年今天都要过节,就叫清冥节吧!”
九幽说完,很是期待地看着他们。
“……”
宁小龄和鱼王没有应答。
节日就在沉默中定下了。
九幽继续认真道:“现在我们冥国终于要走上正轨了,很多事都要忙活起来的。”
鱼王疑惑问:“你这昏君被夺位之后怎么反倒勤勉起来了?”
“哼,你懂什么,我过去是无为而治!”九幽道:“总之,我们的名号啊,以后的治国对策啊,都要开始研讨了。”
“什么名号?”鱼王看了看自己的白毛,又看了看九幽的黑裙,道:“难道我们要组一个黑白无常?”
“哼,俗气。”
“那你说叫什么?”
两人争吵了起来,最后还是由宁小龄给他们拍板了。
谛听被封为明辨是非菩萨,九幽被封为善于写诗天官。
他们对此并不满意,但暂时应了下来,给宁小龄一个面子。
“那就这么定了吧……”九幽提着大大的裙摆,在殿中踱步,忽然眼睛一亮,道:“对了,我最近写了不少诗,冥君大人要看看吗?开卷有益嘛。”
“额……不必了。”宁小龄拒绝得很快。
九幽皱起了眉头,道:“古话说得好,冥以诗为天!小龄冥君要以身作则啊。”
“……”
宁小龄与鱼王看着九幽诚挚的眼睛,不知如何回应,正当宁小龄不想少女伤心,打算硬着头皮读她写的破诗时,殿外忽有动静。
宁小龄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放下了文稿,快步走了出去。
来者是陆嫁嫁。
陆嫁嫁心忧小龄,一路闯入幽冥,赶到这里,因为灵力消耗的缘故,她雪白的颊上泛着微红。
宁小龄奔出殿外,恰好撞到了陆嫁嫁的怀中。
“小龄?”
宁小龄长时间是狐狸的形态,此刻恢复了真容,陆嫁嫁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小龄……小龄没事就好。”
陆嫁嫁看到她尚安好,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宁小龄紧紧抱在怀里。
宁小龄泪眼婆娑,她也紧拥着师父,虽然她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但她抱着陆嫁嫁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就是师父无疑了……
宁小龄坐在幽冥王座上时,很是沉静,此刻师徒重逢,她却哭得像个孩子。
“嗯,小龄没事……师父好久不见啊。”
事实上,她们也并未分离多久。
“真是感人的一幕。”鱼王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九幽看着那个白衣女子,那清丽窈窕的身影映入眼眸,九幽不由咬唇,神色痴痴,“这位姐姐好漂亮呀,她立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睛哎,我……我要写一首诗送给她!”
鱼王不遗余力地打击道:“算了,你别劳冥伤才了。”
九幽气鼓鼓道:“你这恶猫,竟敢偷学我的成语技巧!”
殿里,小姑娘和猫又吵了起来。
宁小龄与陆嫁嫁依偎了一会儿,转过身,指着大殿,道:“师父,我们家有大房子啦。”
陆嫁嫁温柔地笑着,望向了殿内。
九幽停止了争吵,她看着陆嫁嫁,竟有丝无名的紧张,少女提起裙摆,行了一礼,紧张道:“姐姐……白衣服姐姐你好。”
鱼王拆台道:“你都活了上千岁了,好意思管别人叫姐姐?”
九幽瞪了鱼王一眼,道:“姐妹是由外貌来决定的,又不是年龄!”
鱼王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若是如此,那陆嫁嫁应该就是宁大恶人后院里的大姐头了。
陆嫁嫁看着这个活泼的小姑娘,轻声道:“嗯,你好。”
宁小龄介绍道:“她就是九幽了,就是冥君剥离出来的少女心,嗯……善于写诗。”
陆嫁嫁微笑道:“九幽小妹妹真厉害。”
九幽立刻邀功,“当时冥君想要杀小龄的时候,还是我勇往直前地选择了背叛!过往我是冥君的忠肝义胆,现在就是小龄的左膀右臂了!”
宁小龄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有一种在身边养了个臣子,臣子非但游手好闲,还把奸佞二字写在了脸上。
陆嫁嫁倒是觉得小姑娘颇为可爱,竟主动捡起了地上的文稿看了起来。
九幽激动地看着她。
宁小龄则是面沉如水。
陆嫁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些,她看了一会儿,将文稿放了回去。
九幽连忙问道:“那个……我写得怎么样呀?”
陆嫁嫁琢磨了一会儿,道:“写得……倒是蛮激进的,嗯,再接再厉。”
九幽也听不出这是不是在夸自己,反正听上去像是在鼓励,她高兴道:“姐姐好温柔啊。”
宁小龄连忙拉着陆嫁嫁去了别处。
“师兄有什么消息么?”宁小龄问。
“没有。”陆嫁嫁轻摇螓首,道:“但这些风浪都过来了,我相信他能化险为夷的。”
“嗯!”宁小龄用力点头,给自己打气。
她带着师父参观着这座刚刚定名为‘清冥殿’的古殿。
这座大殿有古灵宗那么大,其中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宁小龄是很喜欢这张大床的,她兴高采烈地带着陆嫁嫁去看床,道:“师父,这张床像不像是给我们量身打造的呀?”
陆嫁嫁愣了一会,她踮起足尖眺望了一下,勉强看到了床榻的尽头。
“量身打造?”陆嫁嫁疑惑。
宁小龄羞赧地笑道:“对呀,我们人多呀……”
陆嫁嫁明白了她话语的弦外之音,“小龄胡说什么呢?人……人虽多了些,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用这样的大床啊。”
“嫁嫁,襄儿,雪瓷……”宁小龄掰了掰手指,道:“说不定以后就用得到了啊,这次师兄回来啊,指定不又……”
“住嘴!”陆嫁嫁打断道。
宁小龄已经一语成谶两次了,陆嫁嫁都有些害怕。
宁小龄微笑道:“师父耳朵好红呀,害羞了吗?”
陆嫁嫁叱道:“小龄越来越放肆了。”
宁小龄道:“现在是在清冥殿,是小龄的底盘,小龄嚣张一些怎么了,师父,反倒是你……啊!师父我错了……”
师徒绕着巨床追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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